来福州 品美酒
三十六湾花里宅，家家春酒约吾来。——〔清〕叶大庄《阳岐杂事诗五十首》
冬日夜晚，与三五老友一起小酌几杯，是很闲适的。但喝什么酒，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问题。而说起福州的酒，青红酒、地瓜烧、福建老酒，是绕不过去的。
初见青红酒，很多人的印象是，那不过是陶瓮里一泓暗红，浮着些米渣，瓶身上印着褪了色的红字，并不怎么起眼。然而一旦启封，那酒香便如老邻舍的招呼，不声不响地钻进鼻孔里，勾得人不得不坐下，斟上一杯。
“老福州”赵瑜还记得，自己头一回喝青红酒，是在一位长辈的家里。酒液斟入白瓷小盏，色如琥珀，微带红色，倒映着窗外的天光，竟显出几分温润来。端起酒盏，凑近唇边，初入口时，甜味先漫上来，不似寻常白酒的辛辣，倒像是含了一口浸了酒的桂圆肉。继而，酒意缓缓化开，暖意从舌尖爬向喉头，又悄悄沉入腹中。
“这酒，要慢慢品。”老人抿了一口，眼角堆起笑纹，“像我们这把年纪的人，做事说话，都急不得。”
经过岁月的历练，赵瑜发现，青红酒的好，正在于它的“慢”。它用糯米、红曲和清水酿成，发酵的过程需耐心等待，少则月余，多则经年。酿酒人不能催它，只能守着，等米粒在酒曲的作用下，一点一点地转化，将淀粉化作糖分，再将糖分化作酒精。这过程，颇似人生。
喝多了青红酒，赵瑜也了解了它的身世：它被誉为闽派黄酒的“正宗”，历史上是祭祀和婚嫁的专用酒。早在公元前202年，无诸在福州加封闽越王时，便有女子献上自酿的青红酒。至今福州仍流传着“上花轿，喜鹊叫，新郎新娘交杯酒，洞房就是青红窖”的民谣。
有意思的是，青红酒以醇厚的酒香和悠长的回味在福州地区备受推崇，而这款酒的酒糟，更是成为了福州人烹饪中不可或缺的调味佳品。无论是春季鲜嫩的春笋，还是鳗鱼、肥肠等美食，只要加入红酒糟，就会因融入了青红酒的精髓而散发出迷人的酒香，焕发出别样的风味。
若说青红酒是福州的温婉底蕴，那么连江的地瓜烧，便是这片土地质朴而热烈的呼吸。
好山好水出好酒。地瓜烧，俗称番薯烧，喝起来圆润柔软、清甜醇厚，带着一股来自田土的踏实劲儿。在连江的许多人家，尤其是官坂镇下濂村，几乎户户藏着酿地瓜烧的手艺。下濂村“庄臣烧坊”的传承人有一座宁静的老屋，里头整齐地摆放着一排排红布封口的酒缸。揭开一坛陈年旧藏，酒香顿时盈室——那是一种更为直率、更接近大地本身的香气。地瓜烧的故事，始于四百多年前地瓜传入中国之后。下濂林家的先祖，因见地瓜不易保存，便琢磨出将它酿成烧酒的法子。对于远在他乡的游子来说，这一口熟悉的烧灼感与回甘，便是最浓烈的乡愁。如今，这门手艺已是福州市的非物质文化遗产。传承人更在古法基础上创新，将地瓜烧提纯成伏特加，让这缕闽地的风土之味，飘向更远的国度。
若要寻一款能串联起福州古今的酒，那么福建老酒，恐怕当仁不让。它被誉为红曲黄酒的“活化石”，是中国唯一的传统糟制黄酒。明代《八闽通志》曾赞其“色如玛瑙，味赛琼浆”。它的风味层次极为独特，老一辈的品酒人甚至能以“麻、辣、鲜、香”四字概括。
据说当年郑和下西洋的船队，以此酒御寒祛湿，壮行于波涛之上。现在，酒家别出心裁地推出“冰镇版”福建老酒。冰镇后的老酒，收敛了醇厚，激发出更为清冽的鲜甜，搭配一碗热腾腾的鱼丸或肉燕，冷热交融，鲜香叠加，竟成了风靡网络的闽菜新“CP”。
一本佚名的老笔记里头写着：“青红酒，福州之魂也。其色如血，其味如情，饮之则心软，思乡之情油然而生。”很多人当时只觉矫情，如今品过青红的温润、地瓜烧的酣畅、老酒的鲜香，倒觉得这话有理。“偶得一瓶福州酒，启封时那熟悉的香气扑面而来，立时便想起老宅的屋檐、巷口的榕树、远航的帆影，以及那些已经远去或仍在身边的人。”赵瑜说。
酒，终究是用来佐情的，福州的酒尤是如此。它们不张扬，却各自带着土地的体温与时间的厚度，能让人在微醺中卸下心防，触摸到这座古城绵长而丰沛的脉搏。它们像是一位位性情各异的老友，不常相见，却总在记忆的角落里温着，待你某日忽然想起，便拿出来共饮一盏，聊聊过往，也尝尝今朝。（江海/文 陈宇辉 实习生 巫俊锋/摄 李海燕/绘图）